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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第 42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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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煜行第一次見到神,是在他的第一場期中考。那是一場生存類的考試,冰天雪地的山,他跟著朋友出去找吃的,中途與朋友失散,找不到回山洞的路。他很快就凍得走不動路,更令人絕望的是絕望本身。那時他目之所及白雪皚皚,江煜行分辨不出東南西北,看得久了,還產生了雪盲。他痛苦地閉著眼睛,縮在一個雪丘與懸崖相間的角落,凍得麻木後沈沈睡去。

接下來的事他分不清是夢境抑或幻覺。江煜行至今記得那一種溫暖,像是重回嬰兒時期,睡在綿軟的搖籃中,有人輕搖搖籃,為他哼著安眠曲。寒冷緩慢褪去,他的四肢漸漸恢覆知覺,神志慢慢清晰,歌謠卻沒有停止。

江煜行睜開眼,看到一團光,光裏的面容很模糊。

他很快又閉上了眼。

再醒來時他已經在山洞中,他的夥伴告訴他們,快入夜時,他們在山洞門口發現了他。

江煜行第二次見到神是在大二,那時他已是樂園的大使徒。他是個虔誠的信徒,所以神再一次救了他的性命。神是變幻的,祂沒有真身,或者不願意把真身顯露給江煜行看。爆炸中有一枚鏡子的碎片劃過他的眼角,那一瞬間時間變得緩慢,那小小的鏡子碎片中倒影出神的眼睛,漆黑,圓潤,帶著淺淺的笑意。

而此時此刻,江煜行看著蕭至疏的眼睛,恍惚覺得他確實與當時在鏡子中見到的眼睛很像。

那場爆炸沒有殺死他,他頑強地撐到了考試結束,是神給了他幫助。

江煜行第三次見到神是去年的殺戮日,他被人用利器從眼眶貫穿進顱骨,疼得暈厥過去,再醒來時,卻發現傷已經完全好了。如果不是他滿臉凝結的血靜靜躺在地上那把匕首,他簡直就要以為那只是一場可怖的幻覺。後來江煜行確認那不是幻覺,因為自那以後,神常常進入他的夢境,帶他看遍天地山河,從無垠宇宙到泥土中的細菌。神幾乎不說話,但祂一旦說話,出口的便是神諭。

江煜行第四次見到神是在第一年延期畢業中那場主題為“城”的考試。最後的時刻,隕石砸垮了他所在的樓,他在紛飛的建築碎片中墜落,周圍一片漆黑,他被碎石撞得身上沒有一處好的地方。那時他在心中默念那段誓詞,江煜行相信神會救他,於是神救了他。

第五次,也就是現在,江煜行再一次見到了神。

他扔掉槍,單膝跪地,垂下頭,誠心誠意地說:“我的神,很高興,很高興見到您。”

蕭至疏的嗓音沈冷,每一個字上似乎都凝著冰霜:“我不是你的神。”

江煜行有些驚訝,他自信他能感覺到神的存在,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句不願意暴露身份的假話。這裏除他以外還有很多人,江煜行想,也許他可以跟神單獨談談。

他遲疑著擡起頭,想要讓白袍人和喬山花他們離開這裏。

但在他擡頭的瞬息,蕭至疏的刀已經抵上了他的咽喉。

江煜行被迫仰起脖子,他看著蕭至疏冷冽漆黑的眼眸,恍惚笑著,輕聲說:“很抱歉我對您的不敬,請您原諒我。”他的眼裏是狂熱的信仰,全心全意的依賴。

蕭至疏皺了皺眉,用力攥緊了刀。

他的腦海中回蕩的那句話,“做你想做的。”

他現在想做什麽?

當然是殺了江煜行!

只有殺了這個瘋子才能杜絕更多的後患!

鋒刃割破他的皮膚,劃破他的動脈,嵌進他的喉骨。

蕭至疏把刀拔了出來,他抹去臉上的血,冷漠又悲憫地垂下眼看江煜行。

江煜行茫然地捂著喉嚨,血從他指間溢出來,從他的唇齒間溢出來,他含糊發出“呃”“啊”聲,似乎不明白發生了什麽。他倒在地上。

身後傳來紛亂的腳步聲,魏婷婷尖聲大叫,那尖叫戛然而止,淩修大喊:“小心!”

蕭至疏猝然回頭,他什麽都沒看見,只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洞穿他胸口。

他踉蹌兩步,半跪在地上,感覺那些填滿他身軀的東西開始潰散。

龐泉的半邊臉形如惡鬼,一只手被炸掉了三指,皮膚一股焦糊的氣味,他惡狠狠地給了淩修一拳,嘴裏罵道:“小兔崽子!”他把一顆炸/彈強硬地塞進淩修的嘴裏,沒來得及引爆,就被蕭至疏一腳踢飛開。

零點的鐘聲敲響,這已是新的一天。

但一切卻並沒有結束。

淩修把拳頭大小的炸/彈從嘴裏摳出來,把它遠遠扔開。他吐出兩口血,看著蕭至疏殺人。

樂園的人,龐泉帶來的人,龐泉本人。

人擋殺人。

淩修覺得無比快意。

那只屏碎得一塌糊塗的手機,屏幕不斷地亮起,蛛網般的裂痕中,能隱約看清那是一條又一條扣除績點的消息。

蕭至疏恍然未覺,他需要抓住自己尚存的力氣,解決這些前仆後繼的人。

直到再也沒有人敢上前一步。

霧散得幹凈,夜色沈沈,沒有星月。

“結束了嗎?”蕭至疏忽然停住所有動作,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。

良久,喬山花才輕輕接了一句話:“結束了。”

蕭至疏吐出最後一點氣,然後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
淩修楞了一下,他撲上前,喊蕭至疏的名字。

蕭至疏沒有反應,但仍然有呼吸。很微弱,幾乎察覺不到。

在那場混戰中,蕭至疏沒有動喬山花和湯韞誠,此時此刻,他們也就只能直楞楞看著淩修和躺在地上的蕭至疏。淩修吃力地架起蕭至疏的胳膊,把他背到自己的背上。挪動間,他感覺到蕭至疏的嘴裏溢出血來。他抿了抿唇,鎮定地幫蕭至疏擦掉嘴邊的血跡,卻越擦越多。淩修不願意做徒勞無功的事情,他不再管血,背著蕭至疏下了樓。

一下樓就能看見治療室,淩修背著蕭至疏進了其中一間,順著玻璃桌面上浮現的字的指示,幫蕭至疏旋轉一百八十度,讓系統檢查蕭至疏的傷勢。檢查完,需要支付績點,玻璃上浮現是一個超出淩修想象的數字。

531。

淩修試著握著蕭至疏的手腕把他的黑卡貼上去,界面上卻顯示績點不夠,是否選擇扣成負數。

績點扣成負數會有懲罰,差不多算是必死的懲罰。懲罰的時間是每年開學的奪卡時刻。他沒有時間也沒有途徑去搞到更多的績點。金卡被他藏在了鹹魚櫃裏,黑卡在江煜行命人搜他身時全部被他們收起來了,超過一定的距離系統便默認不再屬於他,而一旦時間越過殺戮日規定的時刻,所有無主的卡片都會消失。

淩修把自己的黑卡貼上去,界面上的顯示和剛才一模一樣。

旁邊,蕭至疏突然極輕微地咳了一聲,咳出更多的血。

淩修摸了摸,發覺蕭至疏的手和臉已經冰涼。

他鬼迷心竅,點了“是”。

躍淵仍然在升級中,有很多功能都不可用,包括今年的奪卡時刻。

但懲罰系統仍然奏效,淩修收到消息,要他在九月一號晚上九點去操場的某一頂帳篷。

而那天操場上只有一頂孤零零的帳篷。

整整六天,治療室的門緊閉,蕭至疏一直沒有出來。

淩修只能自我安慰,扣了他那麽多績點,總不會白扣,可能只是傷勢嚴重,需要花費的治療時間比較長。

他不清楚治療室的原理,他唯一一次接受治療感覺也只是睡一覺醒來,並不知道過程如何。

淩修掀開帳篷,一腳踏進去。

學院裏只有一個人曾經接受過負數績點的懲罰還活了下來,那個人是夏蝶。淩修已經去拜訪過她,夏蝶說,所謂懲罰本質是一場生存類考試,具體細節她不便多透露,但一旦進去,淩修就會明白。還有,夏蝶提醒他,不用試圖帶武器和食物,那些都不被允許帶入。

今年照常舉辦了聯歡會,所有的活動都幹巴巴的,淩修早來二十分鐘看了一會兒,快到九點時他起身離開。只有他一個人起身離開。

今年沒有新生。

淩修想,如果蕭至疏醒著,得知這個消息一定會很振奮,這意味著淩修他們是最後一屆“學生”,意味著這個鬼地方徹底消散的時間近在眼前。

帳篷裏一片漆黑,最後一絲光線被合攏的簾布遮擋住,淩修感覺到腳下一震。

蕭至疏從無盡的黑暗中醒來。

他靜默地躺在地上,不知道今夕何夕,不知道自己的過去,不知道這是哪裏,不知道發生了什麽。

過了好一會兒,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記憶。

回憶的時候頭很疼,像是生銹的齒輪在勉力轉著,等絕大部分東西都想起來,頭痛才好了一些。

蕭至疏從地上爬起來,周圍的墻壁亮起溫和的光亮,他想起來,這裏是治療室。

外面天色尚暗,蕭至疏第一時間刷卡兌了手機,時間顯示現在是早晨五點多。

躍淵裏有一大堆未讀消息,最多的是扣除績點的,十幾,幾十……扣完後他的績點堪堪還剩個淒慘的個位數。

那堆消息裏沒有治療室扣除的。

蕭至疏捂著腦袋想了一會兒,意識到當時是淩修刷的卡。

他很奇怪自己的記憶從何而來。

他的回憶裏,自己半死不活地躺在一邊,淩修楞楞站在桌前,而後點了“是”。可那時候自己分明沒有意識。

今天是九月二號。

淩修這會兒應該已經在懲罰考試中了。

當年夏蝶是在第三天的晚上九點出來,如果懲罰考試的內容和夏蝶的相同,淩修要是能活下來,也應該在第三天九點出來。

蕭至疏轉身想去教學樓,忽然又停住腳步。

他習慣找喬山花和湯韞誠商量一些事情,他們是他在學院為數不多的朋友,但他立即意識到,那天的殺戮日之後,一切就變得和過往不同。

他回到自己的宿舍,坐在桌前,攤開本子,拿了支筆。他偶爾會寫點什麽,感想,困惑,痛苦,或者考試分析。他寫了第一個字:“我”。然後手腕懸著,遲遲未繼續。

他的手機響了。

消息來自指示者群裏。

夢魘:“通知:本學年大二大三大四合並考試,祝大家好運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感謝每一個給我評論、投雷和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,真的給我很大的、堅持日更的動力=w=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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